“你说。”
“邵崇兰。”
“嗯。”
“我觉得你喜欢我。”
“……唐江洲你他妈……”
厨房的门突然哗地被拉开了。
“江洲崇兰我跟你们说……哎呦！”
齐子宸的脑袋探进来又缩了回去。
房间里安静了两秒钟，门又哗地打开了。
“不行我憋不住了我一定要说，王春彧跟郎东哲做过！……你们继续。”
砰。
门又关上了。
周惜烨坐在沙发上，身边是墙上的圣象，眼前是玫瑰。
玫瑰的花期没有这么长，绻曲的花瓣已经落进了水瓶里，轻轻搅动枝叶的时候，枯败的玫瑰花瓣顺着水流的方向转了一圈又一圈。
应该不出两三天，这花就要败了，周惜烨想。
地处偏僻，周围都没有卖花的地方，花如果败了，这个瓶子也就只能空着了。
半月前，红衣服的男孩子背对着圣象看着还娇艳的玫瑰，对视的那天，枝干上齐子宸的鲜血已经消失，长进这朵玫瑰一样，融化在深绿色里。那是周惜烨这辈子看过最美却最恐惧的画面。
再多的默契和信任，一个眼神还是少了。
他何曾不怕是自己会错了意，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完全不同的甄红。
还好他赌了。
他们赢了。
他和甄红现在站在了整个东南亚的台风眼里，看着风平浪静周围却是觊觎着的狂风暴雨，谁也争不出个谁更危险。
周惜烨闭上了眼睛。
哥哥。
自己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唤那个不怎么认识的男孩哥哥，也不曾信任，也不曾知道什么是信任，只是本能地想要依靠。他一直是个需要保护的人，异常需要。他不知道没有他之后的路，蒲银砾怎么走过，但却私心断定蒲银砾不会比他艰难。当害怕阳光的时候，蒲银砾还有机会缩进黑暗里躲一会儿，但周惜烨却是毫无遮蔽地暴露在空荡荡的天地间。黑暗给他刀枪剑戟，光明赠他灼烧疼痛。
他喜欢缩着身子睡觉，把自己缩得越小，收到的伤害就越少。
和下雨时跑起来淋得更少是一个道理，周惜烨觉得在理。
但他有一米八十多，他缩不起来。
他有他要保护的人，他不能缩起来。
军毕之后，他第一时间和齐子宸郭文韬组成了小队，他们的吉普车跨过金三角的每一个田埂，公路的黄沙、村落的败木、子弹和血、疯狂和理智都从车窗外滑过，扔进血红的夕阳和橙黄的朝阳里。他们剿毁一个个毒点，直到握枪的手终于不会颤抖，扣下扳机的时候再也不会犹豫。
每一次任务结束的时候，都是齐子宸和郭文韬最开心的时候，那种开心特别纯粹又无知，用最原始的拥抱或是击掌，然后放一个不长不短的假，再用命去迎未来。
周惜烨从来没有享受过完成任务的快乐。
当郭文韬在微信群里发他在广场上喂鸽子的视频时，周惜烨站在他纳的背后，眼睛扫过能看见的所有人，寻找蒲银砾的身影。
他到底为什么活到现在，他曾经想得很明白。
前半生为了蒲银砾，后半生为了齐子宸。
当两个人都安稳地呆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却忽然不想活了。
每次任务结束，郭文韬和齐子宸举杯庆祝的时候，周惜烨的心底全是失落和无措。齐子宸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他会因为救下一个人笑，会因为抓住一个罪|犯笑，会因为死里逃生笑，也会因为他周惜烨笑。最后一种特别好看。齐子宸像个雪狐，纯白纯白的，就算往他身上扔最肮脏的污泥，那厢抖抖身子依然是干净的样子，还会回赠一个微笑。
这种干净对周惜烨来说不公平。
他生来恐惧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用恶魔养他，再赠给他天使，他用最深的黑暗蒙住了天使的眼睛，扯烂天使的翅膀，撕咬最美好的灵魂，却还妄想天使护他。
最致命的是，天使还答应了。
那天在这个圣象底下，在这朵玫瑰旁边，那一身红装，让周惜烨看到了天使变成恶魔的样子。
他庆幸，但极度恐惧。
他以为无论如何齐子宸都不会受到任何污染，但那一刻，就算是假的，他也真正看见，原来齐子宸也可以这样骇人。
也可以这么像他，也可以像个撒旦一样俯视众生，也可以成为那些人口中的红衣狂徒。
他的天使是不是被他弄丢了，是不是被他污染了，是不是他最后折断了天使的翅膀，还揽着他坠进了地狱。
是不是黑暗吞噬光明比光明感染黑暗要容易得太多。
甄红的这一身红色西装，到底要为了他染多少鲜血。
周惜烨一点都不敢想。
比起遇到危险时齐子宸挡在他的身前，他更害怕那个一身正气的男孩为了他主动手染鲜血。
他太了解齐子宸，齐子宸为了他，什么都能做出来。
那件红色的西装还整齐地放在衣柜里，那是恶魔的战袍。周惜烨想烧了它，却也知道就算齐子宸着一身白色，最后也会被鲜血染红。
蒲银砾全心对他好，他却独自踏上逃命的摩托车；齐子宸真心爱他，他却亲手扯着那一身凛然下了地狱。
他到底还配什么。
周惜烨伸手一片片撕下已经败落的玫瑰花瓣，他只在这里坐了半个钟头，眼前的玫瑰已经从微微泛红变成了完全腐朽的黑色。
已经救不活了。
周惜烨握住玫瑰的枝干，钝化的刺却连一点表皮都划不开，最后这株玫瑰上也只有齐子宸一个人的鲜血。
手心一松，枯萎的玫瑰花瓣散落在茶几上。
周惜烨站起身，一步步冲着大门走去。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笑的，笑得越开心似乎就越不容易回头去看。
「所有的仇恨都我一人承担，我不会连累任何人。」
齐子宸便只能是齐子宸，不能是甄红也不能是别的什么。
他还要去做那个右手警枪右手盾牌的勇士，还要在任务结束的时候和郭文涛碰杯，然后和郭文韬一起去喂鸽子，拍漂亮的小视频，他还要带着光明一路前进。
当黑暗想要吞噬光明的时候，黑暗可以一步步挪进，而当光明要占领黑暗的时候，黑暗必须全部毁灭。
周惜烨伸手握住了门把手。
突如其来的门铃声吓得周惜烨心跳差点停了。
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周惜烨又凑上前去，他从猫眼里看见了一群当地的警|察。
周惜烨心头一惊，轻轻地拉开了门。
一张纸瞬间递到了他面前。
为首的斯里兰卡警|察用着流利的英文。
“您好，我们是斯里兰卡当地警|局，现与中国政||府合作，发布A级红色通|缉|令，紧急追捕一等在逃犯|人蒲银砾，希望得到你们的配合。”
面前的通缉令白底黑字，上面放着蒲银砾的照片。
这张照片周惜烨记得，他们抓蒲银砾回来的时候拍的。
周惜烨没有接。
“为什么找我们？”周惜烨问。
“你们是中国驻斯里兰卡精英队伍，斯里兰卡方面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面前的男人愣了一下，“我们得到上级命令来这里。”
“哪位上级？”周惜烨步步紧逼。
“请你配合。”警|察的声音暗了下去。
“你有搜查令吗？”周惜烨靠在门框上。
“我们来是希望你们配合，不是来这里抓人的。”那边的语气已经逐渐激烈。
“那就是我们还可以拒绝咯？”周惜烨不紧不慢。
“这是中方的命令，希望你们……”
“哎呦！”王春彧的声音忽然在周惜烨背后响起，打断了面前警|察的话，“我最期待的东西来了？”
周惜烨回过头的时候，王春彧慢悠悠地从楼梯上晃下来，三步一晃五步一扭地走到周惜烨身边，交叉着双手凑近看那人举着的纸，“抓蒲银砾啊。”
王春彧用的中文，对面的人皱起了眉头。
王春彧歪头，“你听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
那人看上去更加困惑了。
“听好了。”王春彧直起身，“我们来到斯里兰卡，为的是剿灭到危害东南亚乃至整个亚洲的毒|枭，我们是一线真正用命在赌博的人，我们有我们的计划，在这种家国大事面前，最合适的计划高过一切。我们的行动不能因为上面突然的出尔反尔而改变。蒲银砾是特批给我们的帮手，无论多少国际力量介入，我们都不会放这个人，更不会放弃我们的计划。这个命令，我们不接受。”
“哦对了。”王春彧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一下手，“你听不懂中文。”
王春彧伸手扯过通|缉|令，三两下撕得粉碎，手腕一撒，雪白的纸片像雨一样。
“这样你看得懂吗？”
王春彧微微一笑，啪地关上了门。
门外剧烈的敲门声应声而起。
“这通|缉|令不是真的。”周惜烨说。
王春彧翻了个白眼，“当然。不过你别说，做得跟真的一样。”
门外的敲打声停了，王春彧猫在门洞上看那些警|察走出了院门，伸手扒拉周惜烨，“快，出去把纸捡回来。”
“干嘛？”
“还能干嘛？”王春彧一脸不耐烦，“这么重要的线索，当然要细细研究一下啊！”
“那你刚才撕它干嘛？”
王春彧一掌拍在周惜烨后背上。
“要从气势上打压敌人你懂不懂？！”
“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