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起身拉了某人的小手,一边走一边道,“私下里也就罢了,在外万不可自称本君,以免节外生枝。”
“所以呢”,墨小宁仰头凝视白初,“你在担心本君,你这是接受本君了吗?”
白初牵着人的手有一瞬僵硬,随即又恢复自然。
“不然呢,你能给我不接受的权利么?”
被拉着的人果断而强势回绝,“不能!”
又闷声补充道,“只有这个不能。”
——你曾经许诺,永生永世都属于我,可是你食言了。本君一生最恨欺骗,尤其是你。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就让诺言在这一世去兑现吧。
“所以你生生世世都注定要跟我绑在一起了。”
白初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岂不是倒霉透顶,摊上你这么个人还甩都甩不掉?”
又略显无奈而纵容道,“你啊,就是仗着我心悦你,无论哪一世都是。”
……
无须山上,归云观中,正在“三堂会审”。
审谁?
归云观观主。
“主审官”白止猛地一拍惊堂木,堂下“犯人”没多大反应,倒是某位朱姓“陪审员”被吓得炸了一身毛。
“我说神君!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我的毛都快吓秃了!”
某鸟理了理头发,颐气指使道,“小枝子,快给本公子倒杯压惊茶来。”
白鹊枝实在忍无可忍地皱紧眉头,一手拎着某只不分场合唧唧歪歪个不停没一点眼力见儿的傻鸟的后领子,一手向白止做了个半礼道,“家主见谅,小侄这便带着人下去,就先行告退了。”
白止矜持地颔了颔首,等一人一鸟出去后便“和蔼”地对人笑了笑。
“不知方观主对我那义子有什么不满,竟要害他至此?”
方晓坐于蒲团上,背对着白止,面前放着一盏破旧的青灯。
灯上的浮雕已磨得看不出本来模样,只隐约感觉这雕的似乎是一只展羽的大雁。
方晓视线落在那灯上,枯竭死寂的双眼冒出了一点光芒。
“贫道不过是想用一人之命,换得千万人往生罢了。”
“你——”,白止见到方晓这般固执己见的样子,忽然替徐南归感到一些不值。
“南归啊,你这个徒儿还真是……
“不是一般的听不进劝呐——”
——食古不化,冥顽不灵,有负生前,不吝教诲。
南方有雁徐徐归,见过人间悲喜,知道神性凉薄,择神山而栖,叹世间纷扰本无须挂怀,世人因放不下执念而误入歧途,故名神山无须,又建观归云,希望能给迷途的旅人指条回路。
徐南归,你是从人间走上来的神明,你悲悯世人,可是你,真的理解那些苦主的七情六欲吗?
徐南归,你可曾有想过,你这个弟子的执念或许从来不是家破人亡的仇恨?
年少有幸,听过道长讲经,曾见道长怀谷胸襟,广博学识,高山仰止,终难企及。
可这世上,怎么会有连你都劝不动的人呢?
……
天命之乱第七年,方晓在后院布了个大阵,已自己的神魂和寿命为祭,换逆转命途,送亡魂再归天道。
可是啊,任何逆天的行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天道的威严不容侵犯。
随着引渡的亡魂越来越多,这个代价也就越来越大,而他的神魂和寿命已经不足以堵住这个无底洞了。
怎么办呢?亡魂太多,怨气太重,一旦大阵崩溃,这些暴躁不安的怨气足以为祸一方再造杀孽,那他便要渡更多的亡魂,这就如同一个死循环,走不出,也逃不脱。
他苦苦探寻数千年,终得一个可以彻底解决的法子。
与此阵之上,再布一个仙人局,以局中人为媒介,强行破开天门送亡魂羽化。
可这仙人局,他一个人是布不了的。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白止带着墨青城的尸骨找上了门。
他们竟也要布仙人局!
白止告知了他当年之事,希望他这个观主能指点一处适宜之地,他自然应允,按下心底的兴奋引白止去了后院。
白止扫视了一圈,很满意后院的风水,这确实是个布阵的好地方。
他想,当然是个好地方,不然我怎么会选这儿?
他想,我只是隐瞒了一些事实罢了,这地方你自己也很满意的。
他又想,普通神仙入阵后大约会死,可神子受天道眷顾却不一定,说不定还能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他问心无愧,但当晚还是提着青灯出了归云观。
他走进半山腰一片树林——当年老道就是在这儿捡的他,而他也把老道的衣冠冢立在了这里。
照夜清绕着他手中的灯飞舞,他倚着一棵树,望着墓碑轻叹。
“徐南归,你会不会怪我?
“徐南归,你原谅我罢。
“我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有一张卷轴从他怀中缓缓飘落,被风扬起,挂在了碑石之上。
他转身离去,没管那张卷轴。
他想从今往后,我可能真的要踏上一条不归路了。
不是无心之失,而是有意之过。
无论如何,他动了害人之心。
“徐南归,幸好我不是你徒弟,辱不了你的声名。”
北雁南飞,少有旧时相识,他有一点怅然。
“徐南归,来世若有幸相逢,我一定什么都依你……
“不,怎会相逢,我应当万劫不复才对。”
——谁堪我一世凉情终错付,谁见我黄粱一梦方知误,谁揽我一生苦恨肯相守,谁谅我作孽一去难回头?
当有一声叹息,道,“执迷不悟”。
当有一生所念,不过一称,二字,曰,“师父”。
可惜,徐南归维护他少年的自尊心,从来只是旁敲侧击,不会叹这一声“不悟”。
可惜,他因为不能道出的一己私心,也不会换徐南归一声“师父”。
“徐南归,我知道你下凡去了人间,你最是喜欢人间山水。
“徐南归,等我忙完,便去寻你。”
南雁徐徐归,方晓漫漫情。
游人啊,思念远方。
方晓是个孤儿,徐南归给了他家,所以徐南归便是他的故乡。
游人啊,总要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