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茵看了看她。
正是那个在公主府门口,将她请进来的宫女。
现在又请她到前头去?
难道前头有什么好玩的事?
宫女催促道:“薛姑娘快些与我过去吧,公主正等着呢。”
薛清茵回头道,也不管宣王能不能听见,反正先规规矩矩地道:“殿下,我先去前头了,过会儿再回来。”
宫女步子一顿:“殿下?哪个殿下在里头?”
“宫女姐姐方才没瞧见吗?宣王殿下啊。”
宫女倒抽了口气。
薛清茵道:“我们走吧。”
宫女顿了下,重新露出笑容:“嗯,走。”
她带路走在前,步履匆匆,仿佛前面有什么大急事一样。
却说公主府的花园之中。
哦,其实也不能算是花园。此处光秃秃的,除了草,连棵树也见不着。
击鞠之戏便是在这里进行。
四公主坐在位置上,禁不住朝公主府的后方望去。
久久不见薛清茵出来,想必是……已经动手了吧。
四公主有些坐立难安,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那样畅快。
公主府实在太大了。
薛清茵跟着宫女一路七拐八拐,走过亭台楼阁,最终来到一处门前。
宫女道:“就是这里了。”
薛清茵眼皮重重一跳,立刻反应过来。
这门并不厚重,但门后却没有半点声音传来,安静得出奇。
公主府上处处金碧辉煌,偏这扇门的拉环都生了锈迹……
薛清茵转身就想跑。
那宫女却一把揪住了她的后领子,力气大得很,一手打开门,将她重重往里一推,便扣上了锁。
薛清茵摔了个七荤八素,撑着坐起身,脑袋都有些晕乎。
这身躯当真是……太孱弱了啊!
她缓缓抬起手来。
不过也还行。
薅了对方一把头发下来。
这就舒坦多了。
门外的宫女,咬牙切齿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她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那里少了一撮头发,露出了头皮。
宫女恨恨地瞪了一眼门板,转身便走。
想到宣王殿下方才也在,她心中还有一丝后怕。
但那又如何呢?
今日她这枚棋子被启用,下场已经注定。
公主是什么样的脾气?
是容不下背叛者的。
宫女狠狠吐了口气。
只盼着……只盼着她被处死后,她的家人真能如贵人所说,从此远走高飞,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薛清茵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她以后再也不嫌弃贺松宁安插在她身边的丫鬟了。
眼线归眼线,这会儿好歹能替她打架嘛。
“点心、点心。嘿嘿,你是来送点心的吗?”一道痴傻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薛清茵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高高胖胖的大汉,正倚着门框看她。
这人满脸痴傻,很明显脑袋不大正常。
但他却打扮得极为规整。
头发整齐梳起,头戴玉冠,身穿月白色的袍服,雕玉镶珠的腰带一缠,肚皮圆鼓鼓。
见薛清茵不说话。
他便立即拾级而下。
步履之沉重,仿佛地板都要跟着动摇起来。
他舔了舔唇,怒道:“渴,我渴,我要水!”
薛清茵在心底骂了句脏话,心底有了相当不好的预感。
而这人还在步步逼近。
庞大的身躯和痴傻的神情,都令他显得有些可怖。
薛清茵憋了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我是你妈,啊不……我是你娘。”
比起那些个聪明人,傻子果然要可爱得多。
大汉竭力地撑开肉缝,瞪大了一双眼。他盯着薛清茵,呆呆地笑了下:“对、对,阿娘,是阿娘。阿娘吃糕糕。”
他说着还抬起了手。
瞧瞧这多好骗啊!
大汉将手掌摊开。
只见一团混着杂草,被捏得黏糊糊的泥巴。
换别人该要被恶心得皱眉了,不过薛清茵小时候在乡村长大,没少下地玩泥巴,所以她眨了下眼,倒觉得还好。
只是道:“我不饿。”
“……哦。”大汉应着声,眼角耷拉下来,失望地收回了手。
既来之则安之。
薛清茵抚了抚胸口,那颗慌忙焦躁的心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轻声道:“阿娘考考你。”
大汉抬眼,显露出一分呆滞:“考?”
薛清茵点了下头:“嗯,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记、记得。”大汉痴痴笑起来,“阿风是我,我叫阿风。”
“阿风!阿风!”他高声喊起来。
薛清茵连忙走近些,踮起脚抬手拍了下他的肩:“不许这样大声说话。”
这要是把人给引来了,那可不是来救她的。
只要门一开,众目睽睽之下,孤男寡女,说不清楚!
大汉赶紧抬手捂住了嘴。
他手掌又肥又大,稍微一用力,就打出了清脆一声响。
连同那团脏兮兮的泥巴,全部糊在了脸上。
他隔着巴掌,小声道:“对,对,不能大声。有坏人,坏人追我们。要保护阿娘。”
薛清茵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他长得是有些痴肥庞大,够吓人的,脑子还是傻的。
但却是个孝顺儿子啊!
“阿娘高兴,不哭了。”大汉也跟着笑了起来,只不过笑得很小声。
是个听话的就行。
薛清茵舒了口气。
这可比那些穷凶极恶的登徒子好打发多了。
只知道这人叫“阿风”,但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薛清茵想了想,便又接着问他:“阿风还记得爹爹吗?”
“记得!爹爹昨日……昨日喂我吃糖,糖,甜甜,阿娘也吃。”他说着便低头去掏自己的兜。
掏来掏去。
掏出两只草编的蛐蛐。
他生气地扔到地上,有些狂躁起来:“糖!糖!”
薛清茵赶紧安抚他:“糖只给阿风吃,阿娘不吃。”
“为什么?”
“因为阿风是最乖的,是阿娘和爹爹的乖孩子。”
大汉顿时又笑了,脸颊上的肉都跟着抖了抖:“阿娘最好!”
“你知道别人都怎么称呼爹爹吗?”薛清茵见缝插针,继续问回正题。
“别人?”这句话对他来说,大抵是有些难以理解,他皱着脸,肉挤作一团。
他费劲地思考了一会儿,挤出一个字:“公。”
然后再挤出一个字:“……公。”
薛清茵:?
公公???
那多少有点离谱了啊。
怎么?先有的蛋,后切的鸡啊?
薛清茵放弃了再问他。
可大汉一屁股重重坐到地上,却是开始耍赖了:“阿娘,痛。”
薛清茵心说缺大德的狗东西,不会是给人提前下好药了吧?
那他痛他的,她可没办法啊。
薛清茵后退了一步。
大汉见状更急,身子往前猛地一扑,扑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直喊痛。
“阿娘不走,阿娘不走。”
薛清茵小声道:“不走,不走。”
她在这个废弃的院子里走了一圈儿。
这个院子虽然已显破败,但看得出来当初刚修建的时候,东西都是置全了。院中甚至还有一口井。
薛清茵走到井边去,朝里头望了望。
黑黝黝的,隐约泛出一点水光的波纹。
薛清茵心“咚”的一沉,顿生一股对狭隘漆黑又深不见底的恐惧。
薛清茵退后两步,飞快地冲大汉招了招手:“阿风过来。”
另一厢。
宣王和副将缓缓从后室走出。
副将“咦”了一声:“那位薛姑娘呢?”
一旁的宫女答道:“方才红珠姐姐来了,说是公主请薛姑娘到前头去。”
宣王垂眸,扫过一旁的残局。
棋子还摆在棋盘上,叶子牌也四散着,茶杯也好端端地搁在那里,烫了她的茶到最后却是一口也没喝上。
……跑得倒快。
还敢说是给他作陪?
副将此时面露可惜之色,也不知道他在可惜个什么劲儿。
副将道:“那殿下,我们是回去吗?”
“嗯,回去。”
“恭送宣王殿下。”宫女们连忙在后头跪地行礼。
宣王走出这处院落,守在外头的亲卫立刻迎了上来,默默跟在宣王的身后。
这一行人不怒自威,身上的煞气掩也掩盖不住,一路行过,公主府上的下人纷纷退避,连抬头多看一眼也不敢。
眼见着快要走到大门口去了,宣王的步子突地一顿。
“殿下?”副将疑惑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