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你我大愿终能得偿,死亦瞑目。”
“敬地下孤魂,安息长眠。”
不过三两句话,一个个眼眶都有些红了。
未饮人先醉。
若是往日,窦如云也该要与他们一同红了眼眶。
但他却道:“别浇了,地都快泡发了。”
“……?”
他们齐齐扭头盯着窦如云,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
窦如云控制了一下自己,但还是没控制住。他一咧嘴,牙花子都能看见了。
“你们以为我此去最大的功劳是绑来了宣王的妻子吗?”
难道不是?
他们一头雾水。
甚至有些疑心长久的隐姓埋名的日子里,窦如云脑子快坏掉了。
“我找到了章太子的遗孤!”窦如云铿锵有力地道。
“不可能!”
“这绝无可能!章太子在世时,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怎的突然就冒出来个遗孤?”
窦如云轻哼一声:“我已验过,信不信由你们。”
“好,那你便先说一说,那遗孤是什么模样?如今养在什么人家?年岁几何?”他们一口气说完,才顿了下,紧跟着轻声问:“是否肖似太子当年?”
窦如云稍作回忆。
长得呢。
是不太像……
但……“都是一样的出众模样,立在人群中是怎么也掩不去的光华。
“性情不大像,但却都是一样的聪慧过人。
“他们都心怀大义,而没有半点不顾及苍生的小人之心。”
这番话,说得他们心神震荡,心下向往。
“那我们何时……才能见到他?”
窦如云话音一转:“宣王妃生得貌美,如花神在世,你们可要随我去瞧一瞧?”
他们看着窦如云的目光一下又变了:“你怎么……”
他们记得窦如云很是深爱自己的亡妻啊,如今怎么也会贪图别人的颜色了?
“你们也许久不曾见过京城来的人了吧。”窦如云轻飘飘地道。
突地有一人出声道:“我去瞧瞧。”
他说话的时候,紧盯着窦如云,像是想要从窦如云面上窥出些秘密。
“老程,你怎么也疯了?”
“走吧。”被称作“老程”的人催促道。
窦如云当即起身,带路走在前。
其余人终于也似有所觉,小心地跟了上去,一颗心揣在胸腔中,负重着这些年里爱恨情仇,砰砰狂跳,像是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一般……
终于,他们来到了新帐外。
奴隶掀起了帐子,惊恐地看着他们。见他们气势汹汹,还只当是来欺负这个中原王妃的。
薛清茵对他们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她抬头先看了看窦如云,道:“这孟族的食物实在不怎么好吃,你们在这里待了几年?也不知是怎么熬下来的?”
的确是个美人。
众人看着薛清茵,恍惚了一瞬。
这时候薛清茵起身,腰间环佩叮当。
他们的目光一下定在了薛清茵腰间的虎符上。
那老程这才回过神,哽咽道:“孟族食物是有些难吃,但口中的苦,远不及心中的苦。”
薛清茵低声道:“总有一日,那些苦楚自会驱除。”
她顿了下,又道:“可莫要看着我哭,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你娘呢。”
老程瞬间冷静下来。
剩下的一个个也都没再说什么。
半晌,才有人道:“窦将军瞒得我们好辛苦。你怎能把人带到这里来?她当真是宣王妃吗?”
薛清茵应声:“是啊。”
这下他们僵住了。
在他们心中,就好似是主子的女儿,嫁给了杀父仇人的儿子。
“为何只有我们几个?若是其他人见到王妃,应该也会心下欢喜,从此了却心头一桩大事吧。”老程疑惑地道。
还是薛清茵接了声,她淡淡道:“是我让窦将军这样做的。时过境迁,而昔日旧人众多,谁知晓这其中有没有两个已经改弦更张的人呢?”
有人瞠目结舌:“你不信我们?”言语间还有些伤心。
倒是那老程肃着一张脸,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窦将军没有说错,的确是聪慧过人。若换做旁人,只怕此时早昏了头,不管那么多先相认了再说。”
其余人一听,顿时也沉默下来。
是啊……
若是不管不顾全都认了,那才可怕!
“幸好,今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者。”老程重重叹道,“当年太子便是虽然聪慧,但却对他人毫不设防,这才落入至亲的陷阱中……”
这话一出,众人都被戳中了痛处,顿时沉默了下来。
薛清茵看了一眼守在帐子口的窦如云,放心地往下道:“今日后,便不要再帮着孟族攻入中原了。”
“为何?”
“只顾私仇而不顾中原百姓,便是你们昔日学到的忠义吗?”
薛清茵的声音悦耳,听来不紧不慢还有些懒怠。
但却将他们几个远远年长于她的人,说得面红耳赤起来。
“难怪窦将军又说您心怀大义。”老程沉声叹道。
薛清茵不由看了眼窦如云。
哎?这会儿挺会拍马屁啊。
“那此仇……难道就不报了吗?”有人攥紧了拳头,极力克制着语气里的颤抖。
薛清茵反问:“还用报吗?”
“什么叫还用报吗?”有冲动的人,急吼吼地出声,满脸怒意,“您怎么如此说……”
这人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的人一把拽住了。
“我们明白了,您如今是宣王妃,的确有些仇兵不血刃便能报了。”老程皱起眉,“可这样未免太委屈您了……”
薛清茵:?
哦,当我出卖美色勾引宣王报仇是吧?
薛清茵目光微动,也没有直接告诉他们真相。
她来到这里,不仅仅是因为宣王要在阵前领兵,无暇分身。
她同样还是来当试金石的。
这里头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这很重要。
梁德帝对朝局的掌控不是一朝一夕才建立起来的……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连旧部都还未完全收拢,青珪军的踪迹也还没找到。
如果这时候被某些心怀叵测的人,直接将宣王的身份捅出去……
那可就把梁德帝逼急了。
不说别的……
薛清茵心道,先杀我阿娘怎么办?
薛清茵这厢掠过了无数念头。
而那厢窦如云却神色古怪地道:“倒也未必委屈……”
以宣王妃的性子,拿捏这个,气死那个,那应当很是轻松才是。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薛清茵道,“眼下不是该叙旧的时候,想一想,怎么保住益州的子民。”
“孟族王并非滥杀之人,我们先前有条约在……”
“那林古呢?若我不将自己送到这里来。等我万一被林古抓住了,那可就是扒皮拆骨之苦了。”
他们心头一震。
最终还是那老程又拜道:“您实在聪慧。”
薛清茵体弱,无法随军而行。
但单独在一旁,又实在很容易被林古盯上。
不如干脆直接进他老巢当祖宗……这样自然没人盯了。
薛清茵这才露出点笑容:“也是因为我相信这里的昔日旧人,都会护佑好我。”
老程神色激动道:“是!我们定会护佑好您的安危!”
薛清茵点头,一脚踹翻了桌案。
吓得守在外面的云朵和阿卓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要往里走。
“多砸些东西,诸位也聪明,想必也不用我教。”薛清茵飞快地说完。
老程便反应敏捷地又砸了个水壶。
这时候云朵和阿卓已经闯了进来,直奔到薛清茵身边护住了她。
那厢,也正有人在同孟族王低声禀报:“窦将军带着那些个中原将军,全都步履匆匆朝宣王妃的帐子去了。”
“你们没有跟上去?”孟族王问。
“这些中原将军心高气傲,本就不愿我们时时跟着……”
“他们认识宣王妃吗?”孟族王低低出声,不是在问手下,更像是在思忖时的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有人连滚带爬地进来了:“王!那些个中原将军不知何故,在宣王妃的帐中打砸了起来。”
孟族王眼底掠过了一点异色,拾级而下:“快,我要去保护她。”
手下:“啊?”
孟族王撇嘴道:“他们与梁朝的皇帝有仇,怎么连人家的儿媳妇也憎恨起来?还说中原人素有君子之风。如此欺负女人,哪里有半点君子的样子?”
孟族王步履匆匆。
心下倒是再没了怀疑。
孟族王掀开帐子进去的时候,便见那些个平日里冷酷少言的中原将军,此时一个个红着眼,睚眦欲裂。